三张八仙桌搭成的简易会台上，村支书曹猫子腆着溜圆的肚皮，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瞪着台下这叽叽喳喳的五六十号人，嘴巴动了动却忍住没有出声，只是阴沉着脸从鼻子里狠狠地出了一口粗气。

　　“大伙静一静静一静啦，听曹支书给咱们讲话！”

　　幸好柳大刚机灵，来时带上了自个儿喝水用的搪瓷缸子，在八仙桌上“铛铛铛”这么猛敲几下，要不就他那小细嗓门谁能听得到啊。

　　大伙刚才光顾着交头接耳，听大刚这么一吆喝才看到了会台上气成牛的曹猫子，个个垂着头不敢再吱声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。

　　“今天一大早把大伙叫到这儿来开会，是因为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非常让人气愤的现象。”说到这儿，曹猫子停了一下，探着脑袋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问道：“张二斗呢？你给我到台前来！”

　　连叫了三遍都没有人应，大伙都替他捏了一把汗。

　　老二杆子张昆山因为曹猫子苛扣工分的事，和他干过仗，要不是拉架的人多，那回曹猫子准保被揍得他亲妈都不认得了。如今老二杆子走了，开会首先就点了张二斗的名字，很明显是要父债子还，找他茬的节奏嘛。

　　可点名他又偏偏不在，这不又是罪加一等了么？看来今天这一关他难过得去啊……

　　“我说你柳大刚是怎么办事的？让你通知个人都通知不来！”曹猫子头一偏，就把气往抱着搪瓷缸子傻乎乎立在旁边的柳大刚身上撒。

　　“跃进又病倒了，在乡卫生院住几天了，二斗在照看他，一直都没着家。不过我已经托人给他带信了，这会儿他也该快赶回来了吧。”

　　“他张二斗是什么领导？开会我们这么一大帮子人等他一个！你去把他给我找来，找不来你这通讯员也不用干了！”

　　“几天没着家了？那小子昨晚还藏了个大姑娘在家过夜呢！”吕乐心里想着，嘴上却忍住没有说出来。

　　大刚憋了一肚子委屈，刚返身跨上他那辆凤凰牌二八大杠，却瞧见二斗从河湾上气喘吁吁一路小跑赶了过来。

　　“张二斗！”曹猫子指着他的鼻梁骨吼了起来，“你好牛逼啊，全村几十号人等你一个！给我到台前来站好！”

　　二斗一下子愣住了，心想我迟到个三几分钟那是因为孩子病了，你曹猫子至于这么小题大作吗？

　　可他到底不是他爹那样的硬茬，也不敢分辩，老老实实地走到那三张八仙桌中间站定。

　　“知道今天为什么不找别人，单独找你张二斗吗？”

　　二斗摇摇头。

　　曹猫子清了清嗓子说道：“现在「破四旧、树新风」正进行的如火如荼，国家也开始实行殡葬制度改革，往后要全面废除土葬、实行火葬。你张二斗倒好，你看看你爹的坟修成什么造型了？你他娘的是在圈地吗？你是多占地方怕自个儿死了没地埋吗？”

　　二斗一听纳了闷了：这话从何说起啊？狐疑地扭过头一看，哎吆我去！这哪是坟头啊？分明是个山包子嘛！

　　二斗“哇”地一声就哭了出来：“老爹啊！你活着气性就大，死了怎么把老坟也给整涨了气呢……”

　　台下几十号人一听这话，笑得前仰后合，曹猫子一把拽过柳大刚手里的搪瓷缸子，使劲往那八仙桌上敲了敲，待大伙静下来后说道：“张二斗，我给你两天时间，把你爹的坟给我平了！要是误了期限让我亲自动手的话，你爹那两百来块骨头恐怕就凑不齐啦。”

　　这分明是打击报复嘛！二斗还没做声，二斗的婶娘代桂花看不下去了，挤到台前来说道：“坟修大了可以重修，人死了讲究个入土为安，咋能说平就平？什么政策法规我也不懂，别看你是村支书，这事儿没有吕叔点头，你也一样做不了主！”

　　曹猫子气得直跳脚，撸起袖子指着代桂花就骂了起来，也不分老少尊卑了：“我反了你了！要不看你是个老娘们，我抡起鞋板就是俩大耳刮子！我就不信我做不了这个主！”

　　代桂花倒是毫无惧色，继续不卑不亢地说道：“要是我一人这么想，你肯定说我是二斗的婶娘，胳膊肘朝里拐。你问问大伙是不是这个意思？”

　　台下登时点头的点头，答应的答应。柳大刚赶紧跳上八仙桌，对曹猫子附耳低语道：“众怒莫犯、众怒莫犯……”

　　曹猫子犹豫了一下说：“好！我就来问问吕大爷的意思！”说完，探着头就在人群里寻了起来：“吕大爷？吕大爷你来没来？”

　　半天不见人答应，爷爷是早走了，还是欺骗了柳大刚那脆弱的心灵根本就没来？这座新坟蹊跷的紧，贸然平了保不准要种下什么祸根来。不管怎样，我得顶上去拦住曹猫子。

　　“哎！来了来了！”吕乐一边答应，一边从人群里蹦蹦跳跳地挤到了台前。

　　“好你个小兔崽子，连我的便宜都敢占！你爷爷呢？快把你爷爷叫来！”

　　“曹猫子你跟谁说话呢？一天天没大没小的！你舅妈的外公那是我堂哥，叫我一声大爷没有委屈你吧？”吕乐上来就劈头盖脸地给他数落了一顿，“我爷爷听你在这磨磨唧唧早就困了先回家了，我现在是他老人家的全权代表，我爷爷说了，这坟不能动！”

　　说完，直接跳上了八仙桌，盘腿坐了下来。

　　曹猫子一下子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，无奈只好冲着台下魂不守舍的二斗问道：“你自个儿的错误，该怎么处理。你表个态吧！”

　　二斗说：“该怎么处理我听支书的。我孩子生病住院几天了，米水不进，我得去照看他了。他要是醒了见不着爸爸，准得哭闹。”

　　二斗说完就跨上了停在会台边上的二八大杠，也不等柳大刚答应，说了句“借用一下”骑着就跑了。

　　二斗生性憨厚不会撒谎，既然跃进住院几天了，这些日子他应该都在卫生所里陪床才对。那么昨晚他家里那个“女人”到底是谁？是贼么？一个袒胸露乳大晚上穿白花裤子的贼么？

　　完全不合理啊……

　　吕乐陷入了沉思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