算得上完美的一天，在结尾的时候忽然有了个算不上愉快的小插曲，这让孟宪多少有些遗憾。

　　这一晚，孟宪睡的不太好。一方面是吃撑了胃不舒服难以入眠，一方面是思绪万千，心情复杂。失眠的结果是她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国宝熊猫，脸微微有些肿，眼睑下方一层淡淡的青黑色，在白皙肤色的映衬下，更为明显。

　　小乔脸也肿了，喝酒喝的，但她睡的极好，一觉醒来精神焕发，连昨天经历的那点不愉快都暂时被抛到了脑后。她跟孟宪并肩站在水池前面洗漱，看见她脸色不好，还有心情打趣。

　　“都有黑眼圈了，看来昨晚还发生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。真后悔喝那么多酒睡过去了。”

　　孟宪本来心里还在意着昨晚的事，被她这么一调侃，就只剩下羞恼了，手沾了水就往小乔脸上弹。

　　“你还好意思说我呢，昨晚都因为你喝醉了让我丢了人。”

　　她说话一向温软，突然这么先发制人，倒让小乔刮目相看了，边躲边喊冤：“我怎么啦？”

　　“都忘了？”孟宪笑睥她一眼，“也不知道是谁，喝多了酒，非抱着张正方不放，嘴里还喊着付连长的名字。”

　　“什么？”小乔如五雷轰顶一般惊叫一声，瞬间吸引了水房里其他几个人的目光。

　　孟宪连忙上前用手合上她的嘴：“小点声音呀，别让别人听见了。”

　　小乔犹是有些不相信，眨眨眼睛，小声问孟宪：“我真抱着他喊付云洲的名字了？”

　　看小乔一副被吓住的模样，孟宪有些想笑，但还是忍住了。其实她是骗小乔的，昨晚张正方也醉的在车上睡着了，最后压根儿就没下车。

　　“要是不信我的话，你可以打电话问问他。”

　　“不信，我就是不信！”小乔哼一声，她酒品向来不错，从来没有酒后失态过。不过——昨天她受了些从来没有受过的刺激，酒后发泄一下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。但是她抱着谁不行啊，居然是张正方！那个纨绔子弟！

　　看着小乔脸上一会儿一个表情，孟宪终于还是没忍住，笑出声来。

　　小乔发现了，知道自己是被骗了，立马就去逮着她挠她痒痒，两人瞬间闹做了一团。

　　吃过早饭，团里安排有日常的训练。队长和指导老师都不在，姑娘们都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，一边练习，一边聊着天。

　　孟宪穿着黑色练功服，靠在距离暖气较近的位置压着腿，及腰的长发被打成一个结高高的绾在脑后，有丝缕碎发滑落，挡住了绯红白皙的脸颊。一旁的小乔也在压腿，但练了一会儿就烦了，不想练了。看了眼孟宪，见她练的认真，便撺掇她偷一会儿懒，休息一会儿。孟宪笑了笑，没理她，又换了一条腿压了上去。

　　小乔不依，黏上去：“别练了，快来，陪我唠唠嗑。”

　　“有什么好聊的。”孟宪脸颊微鼓，有汗水沿着鬓角的碎发滑落，感觉微痒，便顺手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下。

　　“怎么没有？”小乔笑的有些狡猾，凑近了孟宪低声说，“说说你跟首长呗，怎么认识的，怎么往来的，我都快好奇死了。”

　　就知道她要问周幼棠。然而孟宪正在努力控制自己别去想他，不去想昨晚，心里正乱的要命呢。

　　“我不知道。”想了想，她回答道。

　　小乔对这个极没诚意的答案表示不满意：“怎么可能不知道？难道跟首长谈恋爱的是别人？”

　　“我们没谈恋爱。”孟宪低着头小声否认，停了停，又说，“没骗你。每一步都是他主动，他掌控，怎么往来，他说了算。所以——我不知道。”

　　没料到孟宪突然来了这么一句，摸半天摸不透她的意思，小乔笑了笑，试探着说：“他主动还不好，难道你想要像我这样啊？”说完，还哼了一声。

　　“你这样有什么不好？”

　　“有什么好？躲我像躲瘟神一样，有什么好？”小乔不由悲愤起来，“我这辈子还没这么被人嫌弃过呢，觉得我哪点不好就直说呀，我会改的嘛。只会说跟我不可能，他都没真正的了解过我就说跟我不可能，态度还那么肯定，我我我都快被他气死了！”

　　孟宪听的有些出神，片刻后，她笑了笑，又低下了头，一句话没说。

　　小乔直觉她心里有事，见她这样，更是按捺不住地问了：“怎么了宪宪，一早就感觉你不太对劲。”

　　孟宪想说我没事。但有些事，有些话真是憋在心里太久了，她从来都找不到一个人，可以毫无顾忌地跟她提起周幼棠，说出她所有的迷茫，犹豫，以及快乐。如今小乔知道了，而且她还是她最好的朋友。

　　“乔儿。”她叫住了她，用很认真的眼神看着她，轻声说，“如果你喜欢的人，叫你看不透，该怎么办？”

　　小乔一时没能领会她的意思，眨着眼睛反问：“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我看不透的人？”

　　孟宪无语了片刻：“就知道不能跟你谈感情的事。”轻点了下小乔的脑门，她转过了头。

　　好在，小乔很快反应了过来。

　　“你又不是不知道，我是对自己的事糊涂，对别人的事更糊涂。”嬉笑着自嘲了一句，她看着孟宪说，“你要是说看不透首长，其实也没什么。他都快大你一轮，而且这一轮的时光又是人生顶顶重要的十二年，他经历了多少人生的沉浮逆转是你没法想象的。而且，你也没必要将他看得透透的，那样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啊。你只要知道他是真心对你的不就好了。”

　　“我只是，不知道为什么会是我。”

　　孟宪试图说明自己的迷惑之处，却被小乔同志无情的打断了。

　　“这哪有什么为什么呀。”小乔觉得孟宪简直就是个榆木脑袋，“肯定是喜欢你呀。你别的没有，最起码还有一张脸蛋吧，别把男人想的太复杂，他肯多看你一眼绝对是因为你长的美。”

　　孟宪被她说的脸都快红了：“乔儿。”

　　“还不好意思了。”小乔笑了笑，凑近她，低声说，“事实就是这样。不过呢，一个人想要跟你长久下去，绝不只是因为你的这张脸。我相信，首长也不是这样肤浅的人。”

　　“才认识一天，你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？”孟宪微微嘟了下嘴。

　　“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笨呀。”小乔面有得色。

　　“我是第一次。”她小声为自己辩解。

　　“第一次怎么啦？第一次就能当理由啦？”小乔笑她，“刚还说没谈恋爱呢，这会儿就第一次了，到底哪个真哪个假。”

　　孟宪也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，无从辩解，只能假装着恼地蹬小乔一眼。唇角却微微翘了起来。

　　见她笑了，小乔也放下心来：“这不就对了，松口气，不要想太多，享受当下最重要。”

　　被小乔“教育”了一番的孟宪，心情总算好了一些。

　　中午吃过午饭，两人在文工团大院里散了一圈步，准备回宿舍午休。刚走进宿舍大门，孟宪就被值班员叫住了，说是有电话找她，是一个男人打来的。听说她不在就挂了，也没留电话号码。

　　小乔听了立马向她挤眉弄眼，用口型问她：“是不是首长？”

　　孟宪心脏跳动的有些快，心里期盼是他，面上却嘴硬道：“也有可能是家里打来的。”

　　“那你试试打回去，看到底是哪个。”小乔揶揄她一句，先一步回了宿舍。

　　孟宪对着电话机犹豫许久，最终，还是拨了总机的号码，要了周幼棠办公室的电话。不确定他是不是用这个电话打过来的，也只能试了。

　　电话很快被接起，小何的声音在那头响起：“您好，请问您找谁？”

　　“我是孟宪。”孟宪首先报上了自己的名字，停了停，才继续说，“我找你们周主任。”

　　小何也算是孟宪的熟人了，笑了笑，直接回答：“主任这会儿出去了。刚接了个电话，应该是周老爷子那边的事儿。”

　　孟宪哦了一声，也没再问他是不是给自己打过电话的事儿，道了再见就挂断了。在电话边徘徊了片刻，她始终没再拿起听筒拨通家里的电话，因为她心里清楚，打过来不留号码的，就只有周幼棠一个。也不知道，他打电话要说什么呢。

　　孟宪微抿了抿唇，回了宿舍。

　　就在孟宪因为没接到电话而怅然若失的时候，周幼棠开着车，去了京郊疗养院。这几天老爷子的旧疾犯了，住在这里调养。他是自己一人去的，到的时候发现顶头上司贾坤生也在。

　　说起来，贾坤生算是周正民带出来的兵，两人相差一年当的兵，建国后又一前一后上的军校，毕业后又分配到同一个步兵团，几十年并肩作战下来，战友情谊自然深厚。这回周正民生病，贾坤生就来探望过好几次了，这事儿还差点儿上了军报，被贾坤生的秘书给拦下来了，斥责他们胡闹。

　　周幼棠一瞧见贾坤生在这儿，就知道来的不是时候，可这会儿要是掉脸就走，也绝不合适，只好推门而入。

　　周正民看见小儿子，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：“幼棠来了。”

　　周幼棠嗯了一声，之后看着贾坤生，跟他打了个招呼：“贾叔也在。”

　　贾坤生放下手里的茶杯，笑了笑，说：“今天有空，就过来瞧瞧你爸。你来的正好，刚还在跟你爸夸你，说你工作做的好，着实让我省不少心。”

　　周幼棠挑挑眉，说：“这话您私下跟我说得了，我听着还能乐乐。说给我家老爷子，他老人家肯定以为您这是替我在说好话。”

　　“哎，我可没偏私啊。”贾坤生指着周幼棠对周正民说，“前几天国防科工委老丁那边还管我要幼棠过去帮忙，美其名曰借调，实际就是有去无回，我可不能上他们的当。”

　　周正民谦逊的笑笑：“还是个孩子，能有多大本事。也别跑来跑去了，就在你那儿，你帮我好好管管他。”

　　这话说的贾坤生十分受用，而周幼棠则跟没听见一样，帮两位长辈添满了茶杯。

　　坐了片刻，贾坤生起身离开了。周幼棠替父亲送他，两人走到楼梯口的时候，贾坤生就叫他留步了。交代了几句接下来的工作，他想起什么，说：“刚还跟你爸聊了聊你的个人问题，瞧老爷子的样子挺急的，回头再跟他好好说说啊。”

　　周幼棠有点想笑，是被烦的。当然，面上还是应下了。

　　回到房间里头，老爷子刚用完药，瞧见了他，叫他关上了门，才说：“空军那边的事儿你不要插手了。”

　　周幼棠微怔：“您老太瞧得起我，我就是想管也得先找得到地方下手。”笑了笑，他又说，“国防科工委现在压根儿就用不到我，他们从北边引了人来。”

　　老爷子没吭声，过了会儿，才说：“我知道你的心思，你也甭想糊弄我，就老老实实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干，叫我放心。”

　　“知道了，叫您放心。”周幼棠跟哄孩子一样安抚着老爷子周正民，“药喝了没？喝完了睡会儿罢。”

　　“不睡了，睡了晚上就不好入眠了。”老爷子拍拍床边，“你坐这儿，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
　　周幼棠于是就在床边坐下。

　　“今儿老贾来跟我说了你和曼辉的事儿了，照理说我是不管你的，可他总跟我提，我也不好意思不理不问。”周正民看着儿子说，“你就跟我说说，你是怎么想的。”

　　“这事儿您想叫我有什么想法？”沉吟片刻，周幼棠反问。

　　“什么叫我想？我能管得了你？”老爷子被他的话给逗乐了，“我是想着，不好总拖着人家姑娘，让人家等着。”

　　“人可没有您说的这么傻。”想起那天在老杨店外看见的，周幼棠笑笑，“放心，她耽误不在我身上。这事儿你也就用不着操心了，改天我跟贾叔说。”

　　见他答的这么干脆利落，周老爷子竟有些怅然：“没可能了？”他小声地试探。

　　周幼棠不言语，给自己倒了杯水，慢慢喝着。

　　周老爷子也就明白他的意思了，叹一口气，说：“打小就不该惯你，惯的你太有自己主意。都三十二了，什么时候能给我带回来一个儿媳妇。”

　　这事儿，现在可不由他说了算了。

　　“过几天罢。”某人还挺敢答，答完了还笑。

　　周老爷子真是不知道该气还是该乐了，末了，把他赶了出去。

　　周幼棠真就带上门出去了，留老爷子一人在房间里休息。

　　外面一个女护士正欲进门，看见他出来就往后退了两步，脚步一个没踩住，身形晃了几晃，手里拿着的盘子也歪了。

　　周幼棠伸手扶了她一把，说了句小心，声音压的有些低，听的年轻小护士红了脸，咬着嘴唇说了句谢谢周主任，尾音缠缠绕绕的，看着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殷切。

　　周幼棠没说什么，瞥她一眼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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